春天時，體育教師林大勇打算辦一場運動會，一切順利的話，這會是學校的第一場運動會。 沒人比林大勇更在意這場活動，他需要一個機會，證明體育的重要性不比其他科目弱，更希望孩子們能多一個機會參與體育鍛煉?！叭绻麄冊诔砷L過程中都沒參加過運動會，長大后也是種缺失?！? 作為中部地區(qū)某中學唯一的專職體育教師，林大勇攬下了所有籌備工作。擔心學生們體能跟不上，他特意只設置了短跑項目，提前一個月就開始訓練，從最基礎的開始，指導學生們動作；為了防止意外發(fā)生，他在每處彎道都設好警戒線，規(guī)劃了相應的工作人員。 “學生都高興得不得了，經(jīng)常來讓我教教他們。”在林大勇興致勃勃、加班籌備的兩個星期里，他想，即便不能每學期都辦一次，至少一學年要辦一次，但這份雄心壯志很快就被撲滅——運動會到來的前幾天，班主任們找到校長，校長找到林大勇，向他提出一串疑慮：“假如跑死一個怎么辦？出現(xiàn)了安全事故，責任誰來承擔？”最終，活動被取消了。 這樣的情況并不罕見。近年來，各地、各部門不斷出臺政策措施，大力開展陽光體育運動，但新京報記者了解到，各地中小學生在開展體育運動時依舊存在阻礙，有些受限于硬件設備，有些則囿于固有觀念和不健全的機制。 國家統(tǒng)計局發(fā)布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2年，中小學生《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標準》達到優(yōu)良的比例為55.1%。盡管這一數(shù)據(jù)比2021年提高1.3個百分點，但也意味著還有接近一半的中小學生體質只是及格，甚至不及格。 9月26日，教育部副部長王嘉毅在“推動高質量發(fā)展”系列主題新聞發(fā)布會上談到，要保障中小學生每天綜合體育活動時間不低于2小時。“要讓孩子動起來、跑起來、活動起來，特別是讓孩子多見陽光，在陽光下多奔跑、多運動、多呼吸新鮮空氣，讓他們身上有汗、眼里有光?！蓖跫我阏f。 ━━━━━ 校內體育運動：時間保障不充分，內容質量參差不齊 只有在學校，李浩才能享受到為數(shù)不多的運動時間。他在安徽某地級市就讀九年級，每周3節(jié)體育課，此外還有每天40分鐘的大課間。 這是校內運動時長的最低要求。 2021年4月，教育部辦公廳發(fā)布《關于進一步加強中小學生體質健康管理工作》的通知，里面提到要“開齊開足體育與健康課程”，小學一至二年級每周4課時，小學三至六年級和初中每周3課時，有條件的學校每天開設1節(jié)體育課，確保不以任何理由擠占體育與健康課程和學生校園體育活動。此外，還要著力保障學生每天校內、校外各1小時體育活動時間，中小學校每天統(tǒng)一安排30分鐘的大課間體育活動，每節(jié)課間應安排學生走出教室適量活動和放松。今年5月份實施的《中小學生體育鍛煉運動負荷衛(wèi)生要求》也提到，中小學生在校體育鍛煉時間每天累計不少于1小時；中小學生在校每周參加體育鍛煉的次數(shù)不少于5次。 可事實上，這些專門留出的時間，并不會完全被用來運動。 段欣的兒子和女兒在南京某小學就讀，一天兒子告訴她，課間10分鐘，他幾乎不出教室，因為“容易和別人撞到”。一年級的女兒則因為教室在一樓不夠安全，被老師要求課間非必要不外出，她和朋友們在廁所玩，被扣掉了一朵小紅花。 在段欣加入的全國各地的家長群里，她發(fā)現(xiàn)，不只是南京，哪怕是在其他省會城市、一線城市，學生們也無法在課間自在活動。在一些地區(qū)，體育課甚至會被其他科目的老師“借用”。 李浩發(fā)現(xiàn)，即便是體育課和大課間，也不是所有同學都會參與，每次都有大概四分之一的同學請假。李浩能理解，畢竟大課間只是做廣播體操、跑步，體育課也總是很乏味，“基本上只是鍛煉體能，技巧這些我們都是敷衍練練?！? 段欣觀察過兒子的乒乓球課，她發(fā)現(xiàn)一名老師要負責十幾名孩子，課上每個學生參與的次數(shù)非常有限，大多數(shù)時間，孩子們都是在玩、吃東西、寫作業(yè)。 如果翻看近年來的政策文件和《義務教育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（2022年版）》（以下簡稱“新課標”）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體育課是“不達標”的。 2020年，中共中央辦公廳、國務院辦公廳印發(fā)的《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體育工作的意見》提到，要逐步完善“健康知識+基本運動技能+專項運動技能”的學校體育教學模式，教會學生科學鍛煉和健康知識，指導學生掌握跑、跳、投等基本運動技能和足球、籃球、排球、田徑、游泳、體操、武術、冰雪運動等專項運動技能?！兑庖姟愤€提到，要幫助學生在體育鍛煉中享受樂趣、增強體質、健全人格、錘煉意志。而新課標則提出了體育核心素養(yǎng)的三個方面，即運動能力、健康行為和體育品德，圍繞這三個方面，還有更多細化的目標及要求。 “想要完全達到上述要求，真的太難了。” 福建一所小學的體育教師周強說，中國的學生人口密度比較大，很難時刻保證運動密度與運動負荷。上述這些規(guī)則要求老師除了關注學生體能和運動技能，還要去挖掘課程內容包含的德育元素、選擇比較好的教學方法，潤物細無聲地把思想品德內容融合在體育課程實踐中，在平時的體育課堂中，落實效果一般。 即便老師可以做到，教學計劃也會被突發(fā)情況打亂。 “學校有可能會舉辦運動會，或迎來體質健康測試，要不要給參賽運動員們訓練？要不要針對體質測試內容練習？”一位同樣在福建某小學任教的體育教師說，算下來，能完全按照新課標的要求執(zhí)行的幾率微乎其微，而他所在的小學是當?shù)刈顑?yōu)質的學校之一，在更多欠發(fā)展的學校，體育課的質量更難保證。 安徽一所鄉(xiāng)鎮(zhèn)學校的老師告訴新京報記者，學校的體育老師數(shù)量有限，其中一位還是“半路出家”，授課缺乏系統(tǒng)，甚至有時不懂體育常識和專業(yè)術語。小學階段的體育教學則更加糟糕，大多是語文或數(shù)學等其他科目老師兼任。 “這些兼任的老師們只能把學生帶到操場，讓他們自己玩，盯住學生的安全問題。別的內容，就連他們自己都不會，怎么能教孩子？”他說。 “師資太匱乏了?！倍辔粚W校負責人、一線體育教師都提到，這在他們看來，是導致校內體育教學無法滿足學生需求的重要原因。 一所小學的校長將它總結為“結構性缺編”?！蛾P于統(tǒng)一城鄉(xiāng)中小學教職工編制標準的通知》提到，初中教職工與學生比為1:13.5，小學為1:19，“老師總數(shù)是足夠的，但是其他學科的老師比較多，體育學科的老師比較少?！边@位校長解釋。 這也是王輝最頭疼的問題。他在中部地區(qū)一所鄉(xiāng)鎮(zhèn)中學任校長，學校共有1100多名學生，專職的體育教師卻只有兩人。林大勇認為，這個數(shù)量已經(jīng)是“不幸中的萬幸”，畢竟自己所在的學校，只有他一名專職體育教師，每周需要上18節(jié)課，“說話時嗓子都是啞的?！? 王輝介紹，在當?shù)?，一些體育院校畢業(yè)的本科生、?？粕鷷?yōu)先被分配到縣城，鄉(xiāng)鎮(zhèn)學校的體育教師則基本都是退伍軍人或其他職業(yè)改行而來?！八麄兊膶I(yè)性要稍差一些。”盡管王輝覺得聊勝于無，但現(xiàn)實是，在不少地區(qū)，專職體育教師還要承擔其他工作。 周強說，學校共有十多位專職體育老師，每個人承擔的任務不一樣，有人負責教研，有人負責安全，有人要承擔后勤工作，因為“體育老師比較能吃苦，做體力活也比其他科目老師方便”。 有時，這些體育教師因為教學需要，還會轉去教語文或數(shù)學等其他科目。林大勇在堅持轉成專職體育教師前，就一直任教語文，盡管他的專業(yè)是體育教學。 北京師范大學體育與運動學院教授毛振明認為，體育教師總量足夠，但不是所有體育教師都在編，教師的士氣就會受到影響，隊伍的穩(wěn)定性和專業(yè)性也不能保證。此外，教師的水平參差不齊。 王輝見過真正專業(yè)的教學——曾經(jīng)城里來了一位支教老師，上課前，她帶著學生們熱身，演示動作時舒展到位，即便只是簡單的列隊，也能通過隊形變換，讓學生們樂在其中。相較之下，學校另外兩位體育老師只能做到帶著跑步，偶爾指導動作，孩子們自然興致寥寥。 即便老師到位，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熱愛體育。 林大勇記得一次體育課，一位學生突然離開?！澳闳ツ?？”林大勇上前詢問?！拔叶亲犹?，不想上了?！睂Ψ秸f完就走。這讓林大勇沮喪：“從學生到其他科目老師再到學校，沒人在乎體育，也沒人在乎體育教師，評獎評優(yōu)輪不到我，我總是有種低人一等的感覺，但我的勞動量不比別人少?！? 這是不少體育教師的同感。 一方面，外界對體育學科依然存在偏見，沒有形成良性的評價體系?！霸?‘升學考試’指揮棒的作用下，學科意識還沒有完全轉過來，讓體育變得‘說起來很重要，做起來不重要’?！币凰袑W的副校長穆健總結，作為校領導，只能最大限度去支持體育發(fā)展，讓孩子有更多的比賽的機會，做好行政規(guī)劃去協(xié)調組織。但從學校的角度來講，特別是鄉(xiāng)鎮(zhèn)學校，時間、精力和財力都有限，體育教學就成了尷尬的存在——在現(xiàn)有的評價體系里，體育好對生源和成績沒什么幫助，因此體育課程的目標，就是為了讓學生在中考中拿到更高分數(shù)。學生、家長、班主任都有這樣的想法，體育老師想要主動開發(fā)學生感興趣的體育項目，自然也要面對重重阻力。穆健認為，盡管多重政策出臺，也需一段時間逐步改變。 另一方面是體育教師對自身職業(yè)的認同——是否有一顆熱愛體育的心與體育教育的情懷，讓孩子們也能感受到體育的魅力。 在短視頻平臺，福建省寧德師范學院附屬小學的體育教師鐘宇翔會定期發(fā)布自己琢磨出的趣味體育游戲。“孩子的天性就是愛玩，他覺得體育課有趣，才會愿意運動?！边@些都需要他利用休息時間不斷思考，也需要他不斷與其他同行交流，獲取最新鮮的行業(yè)訊息、了解更多樣的教學理念，鐘宇翔希望能有更多培訓和交流的機會。 但對于在縣城和鄉(xiāng)鎮(zhèn)學校的老師來說，這樣的機會更稀少。“僅有的老師去培訓了，誰來上體育課？” 鐘宇翔說。 毛振明在全國各地的學校調研和交流后發(fā)現(xiàn)，除了師資，校內體育運動發(fā)展也受到場地和器材的掣肘。 “場地和器材是一個復雜的概念?！泵衩髡f，有的學校場地面積大但硬件設備質量差，有的場地面積小且硬件設備質量差，還有的場地人均面積小。他曾在一所學校看見，操場面積足夠，可只有一個籃球架，架子有個類似單杠的橫欄，已經(jīng)被磨掉了漆，像不銹鋼一樣锃亮?！昂⒆觽兙瓦@么圍著那一根杠子，做各種各樣的游戲運動?！? 在安徽北部的一座校園里，300多名學生也只有一條水泥跑道，跑道里面是荒地，長出許多雜草?！霸谒嗯艿郎线\動，踝關節(jié)、膝關節(jié)都容易受損。”當?shù)氐囊晃惑w育教師告訴新京報記者，但整個縣城，有塑膠跑道的學校僅有一兩所。所謂的籃球場，也僅僅是水泥地上畫好白色邊框，在兩邊各放一個籃球架，學校不提供籃球，只能靠學生自己攜帶。 “學校不愿意在體育方面投入太多?！边@位體育教師說。但事實上，購買器材設備、進行體育文化建設、組織比賽……體育恰恰很需要資金的支持。 有些學校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努力嘗試。福建一所小學位于老城區(qū)，面積狹小，學校把操場墊高，變成室外上操場和室內下操場，然而到了下雨天或酷暑天，室內場地很難容納八九個班級共300多人同時活動。 一位在中部地區(qū)某中學任教的體育老師記得，2023年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測試抽到了當?shù)氐囊凰l(xiāng)村學校，體操墊子、跳遠墊子都是臨時買的，校園里就連單杠、雙杠都沒有，“怕出安全事故，學校都給撤掉了。”這位老師說。 安全是另一因素。毛振明認為，抓好孩子們的日常鍛煉，讓他們有不受傷的基礎；提高老師的責任心，同時，讓老師有機會加強課堂紀律；提高孩子們的自我保護能力……這些安全教育做到位，不會出現(xiàn)大問題。在運動中摔跟頭、擦破皮、肌肉酸痛，也是正常的現(xiàn)象，然而整個社會對體育課安全的要求過于苛刻了。一旦出現(xiàn)問題，責任最終還是落到體育教師頭上。“老師們心理壓力很大，慢慢就會覺得只要不出事就行，別的不重要。” 在毛振明看來，很多學校缺乏第三方運動傷害事故處理機制。 “出現(xiàn)事故時，家長不會再信任學校，但學校大可找第三方來解決問題。比如一位熟悉學校制度的老校長、一位熟悉運動規(guī)律的老體育教師、一位明白傷情的大夫、一位明確責任的律師……這個機制簡單有效，政策也都鼓勵，但基層卻很難推行?！泵衩骺偨Y，配備體育老師、場地器材配置，歸根結底也都是機制問題：“學校應該自主建立起促進體育建設的機制，而不是干等著幫扶?！? 運動僅靠校內遠遠不夠，根據(jù)有關部門要求，校外的運動時間也要達到一小時。但不在學校的時間里，李浩只有周末才會外出打籃球、爬山?！按蟛糠滞瑢W都是這樣?！崩詈普f。 段欣告訴新京報記者，也只有周五晚上和周末，孩子才有時間運動，平時孩子們需要學習，到了八九點鐘就要睡覺。更何況，更多新鮮的事物比運動更能吸引孩子們，手工、畫畫、游戲、電視、手機……體育反而成了最無聊的選擇。 “農村的孩子校外運動機會要比城里孩子多，至少上下學途中可以運動?！币晃患议L感慨，但在王輝看來，農村學生的運動機會反而弱于城區(qū)——農村孩子基本是老人陪伴，城市孩子則大多由父母陪伴，思想覺悟上要更優(yōu)；農村也沒有室內場地，遇到惡劣天氣只能在家待著。更何況農村孩子很少有機會接觸體育項目，校外運動的選項也更少。 姜智恒在西南地區(qū)從事體育教研員一職近20年，據(jù)他了解，在省會城市，不超過30%的青少年學生會參加課外體育鍛煉，在地市級城市不足20%，鄉(xiāng)村則更少。今年6月，中國青年報社調中心針對中小學生“校外1小時”體育活動展開情況進行的調查顯示，僅三成（30.4%）受訪家長表示孩子能做到每天校外足量運動。 年級越高，對運動的需求越大，但進行校外運動更多的卻是低年級的學生。 穆健發(fā)現(xiàn)，很多孩子在一二年級時勤學苦練、加入學校球隊，但到了四五年級就不再參訓?！凹议L覺得學業(yè)重了，不愿意讓孩子再鍛煉。”穆健說。而另一位老師則發(fā)現(xiàn)，如果不是真心熱愛體育運動、掌握體育運動技能，進入青春期后，孩子們也變得不愿意運動，“有些人會覺得自己運動時很丑，無法感受到運動后的放松和愉悅?！? 體育運動的缺失，往往會帶來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問題。 最直觀的是身體素質下降。王輝所在的學校參與了2023年的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測試，成績并不理想?！坝袝r候天氣熱了，孩子們做課間操都會暈倒?！蓖踺x說，學校早上舉行升旗儀式，一些孩子剛站十幾分鐘，就會發(fā)暈嘔吐。段欣也發(fā)現(xiàn)，孩子身體素質不夠強、抵抗力弱，就容易生病，給家庭帶來很多麻煩。 華東師范大學體育與健康學院教授汪曉贊提到，現(xiàn)在的青少年體質健康基礎差，很大原因是在兒童早期錯過了動作發(fā)展的窗口期。 “7歲是基本動作技能發(fā)展的窗口期。如果在7歲之前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，基本動作技能發(fā)展的窗口關閉之后，付出再多努力，也很難有好的成效?！蓖魰再澱f，如果家長和教師在孩子7歲之前，給予體育運動更多的關注，孩子們進入小學之后，習得能力也會更強，從而越有利于終身體育的實現(xiàn)。 體育運動的缺失，同樣會讓厭學、自閉、抑郁問題突出?！昂⒆有枰l(fā)泄精力，不能光悶著。”段欣覺得，體育具有療愈作用，有時幾家相熟的人一起去徒步，常常會有內向的家長和孩子朝著大山吶喊宣泄，喊完之后神清氣爽。而她相識的一些視障兒童、失去雙親的兒童，看似是弱勢群體，卻因為運動而陽光自信。 “體育運動的育人功能是其他學科無法代替的?！睎|莞市道滘鎮(zhèn)中心小學副校長莫智勇深有感觸，有一年，他帶著學生們去參加足球比賽，一直贏到半決賽，就在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這支隊伍一定會拿冠軍的時候，決賽對方先進球了，孩子們越踢越急躁，最終輸?shù)袅吮荣??！按蠹覈梢粋€圈，默默流眼淚?！蹦怯赂嬖V孩子們，比賽不是勝就是負，要學會面對失敗。一個月后學生參加市級比賽，對手的實力更強了，但是經(jīng)歷過上次的失利，這次無論輸贏，孩子們都更從容。他認識的一個孩子脾氣暴躁，但自從踢足球后，情緒自控能力明顯改善，即便有肢體對抗，他也更加坦然對待。 “體育就是會讓你切身感受到我們其他科目里提到的種種品質和精神，領導力、自律、團結、抗挫折、規(guī)則意識等?！蹦怯抡f。 在北京體育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張凱看來，運動并不會侵占人的精力，反而有助于增強體能、緩解壓力、提高注意力、工作記憶等認知能力。 “一到考試就停掉體育課是非常愚蠢的做法。”張凱認為，體育是教育，學生是在體育場、比賽場接受教育。特別是通過體育跨學科主題學習，孩子可以運用物理、數(shù)學、生物等相關學科知識，思考并指導如何跑得更快、投得更遠、引體向上做得更多，懂得如何去欣賞運動美、展示人體美，健全體魄和人格，這是體育的意義。 毛振明認為，提高青少年運動能力，家校社共育不容忽視。在很多地區(qū)，家長甚至沒有機會直接參與孩子的運動會，只能趴在欄桿縫里去看——不了解學生的體育運動情況、不清楚體育的意義，也不愿意支持孩子運動，久而久之，就會形成惡性循環(huán)。 莫智勇認為，家長的觀念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孩子們終身運動習慣的養(yǎng)成，要讓孩子在校外有更多的運動時間，而不是只依靠校內課程。 姜智恒發(fā)現(xiàn)，無論是學生還是家長，都沒有把體育看得跟語數(shù)外一樣重要。小學生的家長還會和體育教師聊一聊孩子的身體健康問題，初中生的家長更多只關注中考體育成績，到了高中，體育幾乎被完全忽略。而姜智恒認為，即便家長們關心孩子們的健康，卻也沒有真正意識到體育教育的關鍵，不會考慮孩子未來的發(fā)展、體育品德的形成、終身的幸福生活，更多只停留在討論身高、體重等淺層次的話題。 段欣持相反意見——至少她接觸的大部分家長，都更關心孩子的健康而非成績，也會帶著孩子們參加課外體育練習，但這需要大量成本?！皥蟀嘈枰ㄥX、接送，孩子在鍛煉，家長只能抱著手機在外面等待?！倍涡勒f，兒子上完兩節(jié)空手道課后，她感覺自己先崩潰了：“整個家庭的行程都要圍繞孩子來安排，周末比上班還累?！? 為了不讓自己的幸福感降低，她把孩子的校外體育學習改為家長也能參與的游泳，但很快她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見到水會害怕，這個項目并不適合所有人，挑來挑去，最終選擇了徒步。這是為數(shù)不多既能鍛煉孩子，也能讓家長愉悅有參與感的運動項目。 “社群也很重要。”段欣記得之前小區(qū)有個男孩，每周五晚上都會挨家給同齡的朋友打電話，喊伙伴下樓玩，自己開發(fā)游戲，樂此不疲地玩到天黑。后來小男孩搬走了，孩子們沒了玩伴，很少再特意聚起來。 客觀上，留給孩子們縱情運動的渠道也很匱乏，哪怕是安全的、開闊的地方都難尋。段欣住在南京市一個老舊小區(qū)，常出沒各種電動自行車、汽車，正常走在路上也可能產(chǎn)生危險，更別提讓還在讀小學的兒女獨自下樓運動。 即便找到了較為開闊的場地，孩子們也很難體驗激烈的運動?！霸谛^(qū)廣場踢足球，絕對要挨罵。有時候會踢到別人車上、身上，業(yè)主群里經(jīng)常有人批評小孩踢球危險、有噪音?！倍涡勒f，想要鍛煉，只能去遙遠的體育場館付費練習。 小區(qū)里缺少的還有合適的體育場地和器材。 在段欣的小區(qū)，只有專為成人設立的健身器材，汪曉贊也注意到，現(xiàn)在社區(qū)普遍對老年人更友好，大部分社區(qū)的體育器材都只針對老人或幼兒，很少有適合兒童青少年的體育鍛煉場地、設施與器材。雙減政策頒布之后，越來越多的孩子們回到了社區(qū)，無處可去，凸顯出社區(qū)對孩子們的“不夠友好”。這不是個例，在中國青年報社調中心的調查中，50.9%的家長提出完善戶外運動的配套設施。 汪曉贊建議，社區(qū)能關注到這些孩子們，為孩子們打造更多的場地、器材和設施，提供更多體育運動咨詢與指導服務等等。 段欣家附近有學校，每到放學放假，適合孩子們運動且安全的運動場地就會空置，這讓段欣很心疼，“太可惜了，一方面社區(qū)居民缺乏運動場地，另一方面這些學校的資源閑置，不需要增加資金支出就能盤活教育資源，為什么不去做些優(yōu)化、對外開放體育場地呢？”在中國青年報社調中心的調查中，60.8%的家長認為學校場地應在節(jié)假日期間對外合理開放，這是在家長認為培養(yǎng)孩子體育技能中，最多人看重的方面。 段欣希望，自己的孩子可以享有更多動起來的機會。每次她都會被一個場景打動——在漫長的徒步結束后，孩子總是昂起頭，興奮地問：“媽媽，下次什么時候能再去運動？”